【相对论·跨年之问】徐华清:亲历格拉斯哥气候谈判

“有人说今年是碳中和‘元年’,中国将如何为全球应对气候变化作出更大贡献?”

“解振华特使曾说谈判十分艰难,您也用过一个词——一言难尽。面对围堵,如何推动达成会议共识?”

“美国政府多次‘退群’,现在会不会也白谈?再过三年,又‘退群’怎么办?”

……

10月至11月,《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六次缔约方大会(COP26)在英国格拉斯哥召开。这是今年气候治理多边进程重大事件,世纪疫情后的第一次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中美达成联合宣言,为全球气候治理迈出重要一步,贡献了中国智慧。

成果“来之不易”。《相对论·跨年之问》第四期,对话中国代表团随团专家、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战略研究和国际合作中心主任徐华清——

以下为部分采访实录:



庄胜春:代表团一到格拉斯哥,第一印象是什么?

徐华清:没印象。抵达的时候是晚上,离开的时候是半夜。说实话,我们基本上全封闭,早晨到会场,晚上回酒店。

庄胜春:解振华特使曾说谈判十分艰难,您也用过一个词——一言难尽。

徐华清:COP26是《巴黎协定》全面实施以后第一次举办的缔约方大会,也是世纪疫情以后召开的第一次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况且大家已经等了两年,各方高度关注。美国强势回归,拜登政府一上台就重返《巴黎协定》,这次拜登率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队伍。

庄胜春:您怎么理解这个“前所未有”?

徐华清:美国号称站在“科学”“道义”制高点推动会议成功,并试图给其他排放大国施加更多的压力。某种程度上,美欧及部分小岛屿国家形成了围堵以中国为首的发展中排放大国的氛围,要我们提高减排力度,做不到就抹黑,实在不行就让我们背锅,试图孤立,这些是我当时深刻感受到的。

庄胜春:过程中,哪个突破口让您觉得找到了抓手?

徐华清:我们自己做得比较好,所以也是很有底气。

习近平主席发表了书面致辞,给国际社会强烈的信号——我们在做,而且我们至今做得很不错。十八大以来,我们应对气候变化工作发生历史性的变化。2020年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了48.4%,超额完成了我们对国际社会承诺的目标。过去十年,煤电落后装机累计淘汰了1.2亿千瓦,相当于1.8个英国目前的电力装机容量。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见我们解特使参会了就说:“您来了,这个会议有望成功了。”

徐华清:这段视频当时我也看到了,他讲的很有道理。目前全球气候变暖主要还是历史累积排放造成的——发达国家工业化,无节制地排放。如果要把他们的历史责任转嫁到当下,尤其是当下发展中国家为了生存和发展所消费的最低限度的排放,这显然是不公平、不合理的。


11月10日,大会即将闭幕,共识却未达成。关键时刻,《中美关于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的格拉斯哥联合宣言》发布。徐华清回忆,中美两国气候特使几乎是“连续48小时”谈判才达成共识,“成果来之不易,为整个大会的成功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庄胜春:现在回想在格拉斯哥开会期间,有没有哪个瞬间一下就跳出来?

徐华清:解振华特使和美国气候特使克里的谈判。克里算是气候变化领域的“老干部”了,和我们有基本的默契,也有共识,我们还是希望合力把这个事做成。

庄胜春:我看到一个细节——当天16点30分,略显疲惫又笑容满面的解振华向中国代表团宣布,“同志们,我们的目标达成了”,办公室掌声雷动。解特使和克里都在文件上签下了名字和日期,解特使还专门写下了具体的时间点——16点33分。

徐华清:是的。因为两位特使差不多是连续48小时谈判,中间休息时间很短,最后形成的共识,所以这个成果来之不易。另外,这次有个很好的基础,我们把《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的意见》及《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的中英文版本,供美方代表团参考,找到共同点。


庄胜春:可能有人会说,现在是谈了,但是考虑到特朗普政府的“退群”,现在谈了会不会也白谈?过了三年又退了怎么办?

徐华清:我们算是多次领教了。美国这样做给国际社会带了个坏头,也给自己的国际形象带来重创。这次拜登在会上做了深刻的检讨,但是美国现有的制度决定了未来还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我要强调的是,中美在气候变化领域有共同的利益点,也有共同合作的空间和潜力。更为重要的是,只有中美两国联手,有效合作,才能为维护全球气候安全作出更大的贡献。

庄胜春:会议的最后关头,在印度代表团的提议下,关于煤炭的措辞由“逐步淘汰”改为“逐步减少”。今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提到“要立足以煤为主的基本国情”。您怎么看这样的定位?

徐华清:中美强化气候行动联合宣言用的就是phase down,逐步减少煤炭消费,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在整个煤炭绿色转型过程中,确实要处理好安全保供与逐步减少之间的关系。

庄胜春:要坚定不移地推进,但是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徐华清:中国力争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特别是两个“前”字,凸显了强烈、清晰的国家战略意图,尤其是未来可能出现的技术进步、技术创新,特别是颠覆性技术,究竟对碳中和意味着什么?从我们目前的科学认知也很难判断,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我觉得这两个“前”字也体现了中国高层决策对科学的尊重。

同时,用短短三十年时间走西方国家七八十年的路,用最大的强度降幅、最高的力度来实现碳中和,确实需要付出极其艰苦的努力。

碳达峰和碳中和事关中华民族永续发展,事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涉及到经济社会广泛深刻的系统性变革。在多目标决策过程中,我们要寻找最佳的路径。



庄胜春:到底是不是在变暖,是不是跟二氧化碳有关系,现在有共识了吗?

徐华清:无论是从观测事实还是模拟数据来看,气候变化已经发生了,而且变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现在已经上升到气候风险、气候危机,这已经成为国际共识。


徐华清:我个人认为,气候变化是当今人类面临的最为重大的挑战,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逃脱。对中国来说,应对气候变化是中国可持续发展的内在要求,不是别人要求我们做,是我们自己要做。

但有一点我是赞同这位网友的,光靠中国是救不了气候的。所以总书记说“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我们要携手合作应对气候危机。我们就是为了发展中国家呼吁,充分考虑发展中国家面临的困难、挑战,尤其是资金技术方面。除了自己做好,我们还要呼吁、敦促发达国家做得更好,因为他们有历史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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